二十八年前的甲虫王国并不安定,辽阔的国土造成的弊端就是中央对边陲之地的无力管束,哪怕是炝神家,在这样的地方也捉襟见肘,给离家出走逃婚的大小姐留下了太多可操作的空间。

炝神守驾驶着她的骑刃王和“朋友们”切磋,她玩的很开心,新奇的世界在眼前展开,即使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无聊得躁动不安。

然而谁能拒绝大型碰碰车呢?

前人类·现昆虫的炝神守如是想。

“再见了,大小姐。”“朋友们”谄媚的对她露出笑容,他们的神情就像是凝固的面具,之下是习以为常的温顺和麻木。

炝神守顿时感到扫兴,这个世界的阶级简直不可理喻,她暴露了自己贵族的身份,这些俱乐部认识的“朋友们”就恭恭敬敬、畏畏缩缩,这让知道了可以存在平等世界炝神守看着很碍眼。

所以她赌气的走掉了,决定再也不来这里。

她回到了这个边陲之地暂时落脚的住处,心思郁郁的陷进床里。从黑灼石山回来后,她便常常陷入这样的情绪,空虚、迷茫、兴致缺缺,毕竟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来看,这个新奇的虫子世界,所谓的骑刃王,似乎只是一部儿时动漫。

她望着来来往往的群众,觉得好像有无形的丝线捆缚在他们身上,另一头联系着高天之上更远更深的未知之地。那么主角什么时候会出现呢?炝神守的心底一冒出这个问题,心底就暗自发笑,毕竟修仙者修的就是个逆天改命,主角这种东西实在是幼稚,哪个立志成仙化神的修仙者不是己身之道的主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修仙者对此更是清楚不过,因而对所谓命理多是知之而忘之。

炝神守犹是如此,她是二十一世纪往前数两百年第一个得道飞升的修行之人,对法则的理解已经超越了两个时代的人,所以她在恢复记忆不久后,便明了自己再无回到故土可能的事实。

她的灵魂已经彻底的被打上了这个世界的印记,融入了这幅昆虫的躯壳,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血肉骨骼,都和这个天地遥相呼应,不可分割。

然而炝神守的精神又是那么残酷的认识到她原本的面貌,如此深切的认同自己人类的身份。

她近乎痛苦的想,哪怕飞升失败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也比如今的状况来得好。人类那么清楚的知道这方天地是真切的异世并且再无离开回乡的可能,这不是短暂的停留,而是永远的迷失,连同躯壳和血脉的一并失去。

那要怎么办呢?

人类的记忆和作为昆虫生活的记忆都那么清晰,她浏览新生的十八年,更加的痛苦了。

有什么比让一个修众生道的修行者成为压迫众生的人更让当事人崩溃吗?

……

讲到这里,铠甲神已经快要放空思绪,这里面有太多他无法理解的词句,以及更加深的一层事实,他不敢细想。

然而炝神守并不打算顾及儿子的心情,因为唯有无情的将血淋淋的一切剖开,才能窥探到真正的现实。身为她的孩子,铠甲神必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所说的一切。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铠甲神听到他的母亲如此道,如同雷霆击碎黑暗,从密不透风的罩子里挣破。

停了一会儿,直到炝神守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双手,他才愕然的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在恐惧吗?

其实没有的。

铠甲神只是再一次回忆起对方在夜里写着那些利国惠民政策时眼底被暖光照耀的亮晶晶的东西。他过去无数次的揣摩那是什么,这个疑惑伴随着他太久了,几乎占据了人生的三分之一。

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那是怀念。

是对已经回不去的故乡的思念,是对他所不知晓的另一个世界的一切的回忆。

然而那一定是一个极其光明、美好的世界,以至于他的母亲在失去后的回想时,眼中都没有痛苦,只剩下满怀希望的温柔的光亮。

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心底油然而生的欢喜,那是对她还有所支撑的惊喜,是对母亲终于同他坦诚的喜悦,更是对对方大道不孤的欣然。

于是他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那是舒朗而快乐的,于是炝神守的那一点忐忑也彻底消失,回以一个同样温暖的笑脸。

……

她一开始是逃避的,骤然失去一切的可怕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意志,所以炝神守可耻的闭上了眼睛,她学会了对眼前苦难视而不见,她尝试那些潇洒的、没有拘束的生活,她发现这很有效的抑制了心底翻涌的悲伤,即使行乐的欢愉过后是长长的空虚,贯穿了每一个群星照耀的夜晚。

这很卑劣,对于过去二十多年都严以律己,视苍生为己任的修行者而言,这段日子就像是调色盘上五彩斑斓的颜料,太过绚丽,以至于虚假得不像是她自己。

炝神守做那些她从未做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