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盒子与猫(1 / 3)

新历221年10月21日。

扶春醒来的时候周围并不昏暗,相反,光明通透一片。

她费力地支撑着身体从白色病床上坐起,外头昏鸦在最后一抹夕阳的映衬下哑声归巢。

扶春摸了摸身下明显被洗变形了的床单,感受到腹部一阵阵规律的疼痛,就跟刻表定点了似的,十分恼人。

但脑子里空荡荡的感受让她更为紧张——有很多东西她记得,有很多她却又不记得。

两者都很重要,但显然被遗忘的才构成“扶春”这个人本身的全部。

于是她费力起身,不合脚的拖鞋就在床下。当她踢踢踏踏耷拉着鞋子往外缓步挪动时,鼎沸的人声逐渐让她封闭的耳膜敞开,放进来了一切声响。

“我说……”

“我要先欠着……”

“您就不能让我脱离……”

“帮帮——我的——猫”

与走廊上空光明的景象不同,像海里沉积到底土的残渣般横亘在这里的,是一具具十分“潦草”的躯壳。

说他们“潦草”,不是指长相,不是指打扮,而是一种感觉,让扶春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便感受到涌上灵魂的疲倦。

他们的衣着打扮在扶春看来十分朴素,又掺杂着十分不合时宜的“故作显眼”。

扶春想不起来自己原先的身份与生活,但这大厅里五颜六色的头颅让她不由得倒退一步。这些彩色非但没有营造出华丽的视觉效果,反而叫人愈发看得心慌。

就像是灾难来临前人们最后的放纵……

幸而这种空荡荡的慌乱没有持续很久,一个蓄着些许胡子,头发偏棕的中年男性从走廊另一头向扶春疾步走来。

看见扶春,他连日奔忙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惊喜与喜悦的光亮,让扶春在瞬间便肯定这是一个熟人。

“你醒啦。”男人握住扶春的肩膀,而后又拍了拍,似乎很为她的清醒而高兴。

扶春的思维还是很机械,大脑根本无法处理更多的信息。

半晌,直到男人似乎因她的沉默而已然要生出怀疑时,扶春决定先信任他。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男人因为她的话吃了一惊,嘴中喃喃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讲述清楚这冗长的前后经过。

他的眉宇间有另一番急色:“先不说这个,你先和我离开这!”

再十五分钟后,扶春望着小办公室窗台那随风飘荡的棕黄色窗帘发呆,边角被磨损的窗帘不住地无力地被小小一阵风裹挟而起。

粗重的布料啪嗒拍打在有些水渍的墙体上,让这快要入夜的昏倦愈发占领扶春的精神高地。

但她没法真的昏睡过去,因为棕发男人还在不住地来回踱步。

“怎么会这样呢?你没有伤到头部啊?”

“当初……唉,要不然也不至于受伤。现在宿星也不在身边……”

扶春歪了歪头,世界便在她眼中倾泻过来,对面楼顶的霓虹灯准时亮起,然后是它身后的千万盏,于是在夜里勾勒出一片瑰色。

她失去的记忆似乎只与“扶春”这个独特的个体的过往经历有关,好在关于整个世界的常识还牢牢被封锁在大脑里没有像血一样晃荡出去。

新历开启后,这个世界多出一种存在——“猫”与“盒子”。细究起来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概念,或许应该称其为“两种存在”而不是“一种”。

这两个名词极易让人联想到“薛定谔的猫”,而事实上确实从此衍生而来。“盒子”往往代指伴生人,而“猫”则是人类在放弃自然繁衍生育后的产物。

“猫”很特殊,与属于自己的“盒子”间有着无法想象的紧密联系——而扶春恰好便是“一只猫”,男人口中的“宿星”,想必就是她的“盒子”。

但是“猫”与“盒子”只出现在第三区,对第九区而言这是个瑰丽却又不必要的“梦”。

——这里的人们不排斥生育,他们既不将此视为不洁,也不认为生育对他们的生产效率会有多大的损害。

扶春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宿星”的记忆,她抬眼望向桌子上镜子里的女性——这是她自己。

在这个能够自由改变基因而创造出五颜六色发色与眸色的国度里,她的“父母”难得朴实无华,使她保留了如墨的发与浅棕色的瞳孔。

二十四五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皙光滑,眼睛长得好看但眼角微微下垂,加上上眼皮微微盖住眼缘,使得扶春看起来总是很慵懒没精神——甚至还有点厌世。

扶春知道自己身高不低,这些条件综合起来她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高挑、冷酷、不太爱搭理人的女孩形象。

扶春撩了一眼那还在踱步的医生的名牌和他桌面散落的文件,此人姓“廖”,在这家目前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医院里是个脑神经方面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