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一)(1 / 2)

一拾一年 关愈 1501 字 11个月前

初华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还会有和程繁之坐着一起吃饭的一天。

那天大轴戏唱罢,由程繁之做东,几个人一起在附近的饭店吃了饭。

“没想到在中国还能吃到如此正宗的日本料理,感谢繁之君款待。”冈川先生说。

秀吉君揶揄他:“我请冈川君吃了这么久的饭都没听到这句话,看来冈川君真的很喜欢这家饭店了。”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繁之君,这你可就迟了。”秀吉先生说,“冈川君这周末要去苏州,再回上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是么?”程繁之顿了下正在倒茶的手,抬头看向初华。

晚饭过后,诸君在饭店门口等车。

大约因为是周五的晚上,黄包车有点供不应求,众人等了十多分钟也寻不到车,秀吉君提议他们可以去附近巴黎人开的酒吧喝一点。

“那里的酒你一定会喜欢。”秀吉君对冈川先生说。

“初华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冈川先生其实并不信奉西方女性至上的那套,大约是前几日在小有天见到了十二三岁的姑娘都要出来陪酒,感触颇多,才下意识说了这句话。这个时代比男人更不易的是女人。

“正好我与初华有些话要说,等先生们从酒吧出来,我可以安排车送你们回去。”程繁之出来打了圆场。

“哦!”冈川先生突然说道:“我竟然忘了,你们故人重逢,想必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不过上海的晚上总觉得不是很太平,繁之君要当心些。”

“我会保护好她的。”程繁之鞠躬送别他们。

渡边凉看了眼初华,又回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冈川君、秀吉君二人,最后给初华留下了一个眼神,转身快步跟上冈川先生。

上海的四月是极凉爽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冷。

初华与程繁之并排走在四马路上——那是上海最繁华的马路之一,道路两侧栽种着树叶繁茂的法国梧桐,那些树叶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放大数倍,灯光树叶的间隙里钻出来,斑驳在形形色色的路人脸上。

两人无声走了一段路,只听到春风掠过树梢发出细微的唰唰声,终于还是程繁之先开口了:“你——你什么时候回的中国?”

“快一个月了。”

“没想过来找我?”

“我……”她只好硬着头皮撒谎说:“我不知道您来上海挂牌了。”

程繁之嗯了一声,说:“我差不多也是一个月前来的上海。”

“您打算在上海待下去了吗?”

“不确定,上海比天津要大得多。”

又是许久的沉默,初华只埋怨自己今天没带够钱,不然可以还掉当年在天津欠下的债。

程繁之微笑着,回忆起了往事:“广州水灾那会儿,我去广州找过你,武馆里的人说你丢了,那时我在广州待了半个多月,去过福利中心,去过医院,但遇难者太多了,十三四岁的孩子我都看过了,但我分不清其中是否有你。”

初华没想到那场灾难后他还会来广州找自己:“广州水灾过后,我逃到了街头,后来被一家陈姓商人招去做了短工,可商人一家不久后死在了日本人的刀下,那些日本人见我会说日语,我就骗说他们我是日本人被拐来中国的,他们将我带回了了日本,后来找不到我家,他们又将我卖了换钱,是冈川先生买下了我,之后我便一直跟着冈川先生了。”

“那位日本小说家,我读过几本他写的书,是个思想很深刻的先进作家,不过他买你是做什么?”

“那时我一直拿着你送的《辞源》,他以为我会中文,我……也骗了他。”

说到中文,程繁之有些诧异:“你现在的中文比以前好很多了。”

“因为我怕冈川先生会将我丢掉,所以一直拿着《辞源》自学。”

初华说完这些后,程繁之许久没有说话,树叶又开始唰唰作响了。初华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补充道:“其实您去日本那次我也知道,那天我刚好给报社送稿子,见到了报纸,但我寻去码头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在日本的事,想以此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初华,你多大了?”程繁之突然问她。

“十……六了。”

“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他笑了笑,默了许久。

在路口尽头,最亮的那个路灯下,程繁之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望着她认真地说:“那年广州水火灾,我原本以为你遭遇不幸,却没想上天让我还能遇见你。当年天津的事,是我处理不当,才害得你颠沛流离至今,实在抱歉。”

说完他对着她微微垂了首。

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初华被吓得后退了半步,有些语无伦次:“程先生,我没……我一直都没有怪过你……啊嚏!啊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