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6)

chapter5

回忆是河床上沉寂的一块石头,河水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浸泡其中的纹路变化莫测。一旦落笔成文,便是一去不返的落花流水。过去的时间已不属于现在的我,它属于发生的那瞬间,属于蓬勃感情尚且存活的时间,属于想要感受彼此的笔者和读者,可惜,宫侑是个糟糕透顶的听众。

他竟然笑出了眼泪,像一根东倒西歪的柳条,胡乱勾住我的肩头,眼泪全部擦到我的袖口。“你居然是这样看待治的,”他勉强挤出这句完整的话,再次失控地狂笑起来,“你竟然觉得他在多管闲事,明明自己是个逞强的傻子,数学小测、缺口的模具、幻灯片演讲,只要开口寻求帮助就能解决的事,你居然一个人默默扛下来,还觉得自己很惨。”他一边断断续续说完,一边用力晃动我的肩头,几乎要笑岔气。

我是沸水蒸煮的一块木头,保持面无表情的神态,任凭宫侑费力晃动也不肯给他一点眼神。

“你给我闭嘴。”

唯有牙缝磨出这一句装满恼怒的警告。

“你说的数学社赌约,我有点印象,但我和治都没当回事,”宫侑捡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搅动平静无波的汤汁,混乱的水面映出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们的较劲确实不少,但数学社的新生活动,这么无聊的事拿来打架斗气就行了,怎么可能浪费时间真去泡夏天的太阳浴,我这么想,治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被他骗了,笨蛋。”

“但你参加了那次的新生活动。”

“作为兄长要满足弟弟的任性心愿。”

“真恶心,”我拆穿了他的谎言,感染了他的冒犯和坦率,回应越发不假思索,“且不论治同学没理由拜托你这样莫名的事,就算他真这样做了,你也只会大喊真恶心,怀疑他瞒着你做了什么坏事,想要一股脑全部嫁祸给你。”

凉透的汤汁溅到我的手背。

宫侑把筷子摔进塑料盆,眼角眉梢的笑意不见,寒凉彻骨的雪渐渐压弯眉梢:“治没理由做莫名的事,你们这帮蠢得没边的家伙,真相信他和我不一样,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庸才。治那家伙,比我还会说谎,掐头去尾,最会把自己的坏点子摘得干干净净,而且他是十足的胆小鬼,和你一样的糟糕透顶的胆小鬼,他的骨气,不服输的精神全没了,因为国青没入选就被吓破胆,说什么要放弃排球的鬼话,没有我那么热爱排球,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会相信他的混账话!”

同卵双胞胎并不常见,他们是生物课本收录的基因奇迹,相差无几的两张脸,共同盘踞球场的一方,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压迫感。金发的是宫侑,目不转睛盯紧半空旋转的排球,眼底流淌过熔岩一样狂热的侵袭感,尽可能用更多的手指触碰排球,以他的指尖为原地铺出无数条可能的球路,仿佛十指垂落丝线操纵攻手的球场调度者,等待利刃出鞘实现最酣畅淋漓的进攻节奏,而他的兄弟,银发的接应,便是他手里最稳、最疯的那把刀,强势不容置喙,俯瞰垂死猎物的饥饿目光给对手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宫治要放弃排球?

因为一场没入选的国青?

我想起东京,鹅毛大雪,屋顶溶成沙鸥飞不过的白色海洋,写了一半答案的草稿纸撕碎花瓣,我拾起只填了姓名和学校的空白试卷,越过埋头专注解题的天才们的肩膀,把自己的零分答卷放进老师的手里。

答案错误。

我们背离了正确的道路,但宫治的手腕有一根天生的红线,另一端圈住他的兄弟的手腕,他们始终大步追赶对方的背影,一方的迟疑或摔跤,立刻会引起另一方的注意,所以宫侑怒不可遏拦住迷路的兄弟。

他比任何人都信任他。

手背的汤汁失了形状,裂成细小的水珠滑落掌侧,形成一道无人陪伴、漫无目的、不明终点的轨迹,只能茫然向着唯一的前方。

我大概是有点孤独的孩子,没办过自己的生日会,唯一的生日惊喜是妈妈准备的生日蛋糕,超市贩卖的一人份蛋糕,她看我吃完,微笑着说恭喜你长大一岁,爸爸再忙也会抽空给我打电话,耐心听我说学校发生的事。有两年,妈妈也出差在外,我在手机里下载了生日歌,一个人戴上耳机在食堂吃完晚饭,就算过完今年的生日了。

有一段时间,我纠结自己没有朋友的事实,但我很快发现,我的性格确实不讨喜,沉闷寡言,门禁时间太早,唯一的爱好是变化莫测的数学题,但我有自己的褒奖,不用老师点拨,我能迅速理解复杂的公式和理论,考试时间总有冗余,我便在草稿纸记录想到的其他方法,挑路径最短的一种写进试卷,只需要用别人十分之一的努力就可以取得同等的成绩,老师和同学喜欢答案正确的我,而妈妈也开始由衷感谢我和父亲的相像,她告诉我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天赋,像羽翼丰满的老鹰一样翱翔蓝天,成为一个比她幸福十倍、百倍的人。

答案正确。

他们在我的额头画奖励的圈。

小学的我开始明白,任何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