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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红港的前一晚。

她又去看了他。

盛夏里低头看了一眼墓碑前的那瓶白兰地,面无表情,也没去碰那瓶酒,只是坐下来。

四下寂寂。

她坐在墓碑旁,靠着墓碑。

却并不觉得冰冷刺骨。

盛夏里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仿佛梦中他那灼热的泪,还烫在她的颈间。

黑白默剧一遍又一遍回放,她的大脑疼得吞服两片止痛药,敏感脆弱心脏却又持续被拉扯。

他连在她的梦里,都只有一个转身背影。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频繁地看见他的背影,寂寥、冷清、落寞、孤寂、一个人走下去的背影。

他说,你不会失去我。

他说,你的未来还是一片光明。

忘了他。

忘了他。

可她忘不掉。她有超忆症。

哪怕是死去的父母也在她的记忆中恍惚过很多年,她是分不清人是健在、还是已经走了。

就像此刻,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有多爱他。

爱。她说了爱这个字。

他们没有狂热地说爱这个字,没有什么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你一万年、爱你三生三世……

没有。

他们间爱说的还太少,却已心知肚明。

风雨岁月,短暂交际,她终于有了她的锚,也失去了她的锚。

可童话故事向来都是骗人的。

从来没有骑士,也没有公主。

“你和我说吧,现在我就在这,你和我说一句你爱我,我就嫁给你。快说,快说,‘Shirley,我爱你……’就三个字就行。我不需要你在后面跟上个一万年或是其他……”

“你想不想我。”

“如果人死后会有灵魂,陈不周,你现在是不是就在我身边。”

盛夏里说话毫无头绪,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挺幸运的。”

“因为我的超忆症,你知道吗,它可以让我永远记住你。……好像就活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离开过。”

……

她的陈警官,

她的陈生,

她的陈不周,

死在了二十八岁末的夏天。

她一一走过这璀璨浮华港岛。

皇后大道路口第三棵梧桐树下,陌生苍老的婆婆坐在阳光里,脚边篮子里躺着几支粉月季白百合,银发如霜,每一寸肌肤纹理都浸在光里。

咖啡馆玻璃门外风铃叮咚脆响,上班族啪的一下关上门,手提一杯咖啡风风火火地朝着公司,走入新的一天;街道逐渐出现三两学生身影,他们青葱向阳,朝气蓬勃,满身都是少年气。

她辗转、辗转。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究竟有万万人为守住这人世如常,下锚于危机浪尖;究竟有几多人化作黑雾之后仅剩的一点余烬,以热忱绵亘后代。

这大概是陈不周做出选择的原因。

冷硬皮肉之下是正义、热忱,风轻云淡外表下是刚正不阿、风吹雨打也压不弯催不朽的一把骨头。

它也许并不那么周正,骨骼嶙峋,也有反骨,也有锋芒,却深深地刻着九死不悔。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心怀热忱,有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木/仓热血总好过颓丧怨艾、蝇营狗苟,九死不悔总要强过求生害仁、贪生怕死。

如果真到了哪一天,危急存亡之刻没一个人站出来,那才是彻底到头了。

夜航海外的波音客机消失于天际,只在天空留下长长一道存在过的痕迹,好似是在告诉这个港岛的人,她走了,但总有一天还会再见。

机场外,季家明从空中收回视线。

“希望盛小姐能走出来。”

于咏琪望向空中,眼底闪过什么,落在脸上却只有浅浅一笑:“我答应过陈不周的,以后会好好照顾她。在没有抓到克里斯之前,她还是去国外待一阵子更安全。”

“我觉得她不会忘了陈Sir的。”

于咏琪也笑,低头笑:“我们难道就会忘了陈Sir吗?”

他们谁也不会忘记他。

空中那道白色痕迹已经淡淡化开,就像一滴墨水洇于苍茫无际大海,终将无影无踪。

那些山盟、海誓、未语即明的横亘剪影

忽明忽暗、光影变幻、璀璨明净的浮华鲜花、少女、西装与孤单明亮的恒星

可会复生于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的迢远虚无?

横冲直撞的簌簌冬雪可会沉寂下锚,有朝一日,可会簇拥如火如荼、荒草疯长的盛夏?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爱丽丝花还会开一个春天。

开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