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集之

圣诞颂歌

“我的欧石楠快开了。”有人在耳边说。

塞林一个激灵,瞌睡无影无踪。“瓦滴老天,一个军官半夜三更在防空洞对你唠嗑欧石楠。”他吓出了柏林土音。“再说那玩意是野花吧,什么人会把欧石楠种盆里啊?”

“可它是我第一次养活的花啊。”西克尼乌斯继续耳语。“是个好兆头。肯定有些美好的事要发生了……”

塞林没搭腔。进入1943年最后一个月份,盟军更有干劲了。夜夜防空警报搅得大家精疲力尽,许多人干脆把睡袋搬进掩体。他瞥见自己队长的金脑袋一动不动,放下心来,很快又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普施曼的声音:“明天让我瞧瞧……”

就在第二天,大队副官用一张电报打断了午饭。“京特·鲁贝尔中尉,库尔特·哈默少尉,汉斯·西克尼乌斯少尉,京特·施泰特菲德少尉,库尔特·塞林下士。”除掉住院的哈默,他们鱼贯来到办公室,配合少校演完一出俗套恶作剧(“知道犯什么事了吗!”),然后被告知荣获二级铁十字,作为人民与元首对他们作战英勇的感谢。鲁贝尔早已佩戴骑士十字勋章,他的奖品则是提前晋升。

西克尼乌斯得意。大家不得不承认,欧石楠确实是个吉祥物。

瓦.尔特中尉早早候在门口。一见朋友露面,他抢在所有人之前立正,行了个威武滑稽的军礼:“上尉先生!”,于是新晋上尉只好给他五马克,这是普鲁士军队留下的习俗。虽然尉官之间根本无需行礼,两人还是乐此不疲把这游戏玩了下去,搞得大家不胜其烦。

“我会治他们的。”有一天普施曼保证。他特地跑到西克尼乌斯窗外,对着欧石楠许了愿。最近天天都有人干这种事。大部分未出口的心愿并不难猜:祈祷队伍长长久久留在德国,至少过完圣诞节再走。

没等普施曼付诸行动,公文来了:第二大队调往意大利。这时离圣诞还不到十天。

日复一日,要么慕尼黑大雨,要么波河河谷浓雾,起飞始终无从谈起。理论上大队已经调走,也就停编任务,他们忽然过上了没有战斗和死亡的田园生活。只有西克尼乌斯不觉得,他摆放欧石楠的窗台成了圣地,每夜都有醉鬼高唱“我的屋里——盛开——小花,她的名字叫——艾丽卡!”

有一天少校宣布:“家在慕尼黑周边的可以回去过节。”

突然之间,连北德人也找到了巴伐利亚祖先。大约一打飞行员欢天喜地离开了,剩下的并不沮丧,因为少校还说:“其他人——要是碰巧家属路过,就请来做客吧。注意,家属不包括你们那群表妹。”

很快基地就冒出了全国各地的女性,好像她们对此早有预谋。妻子与未婚妻们带来了新闻、阳光与欢笑,每个角落都在诉说爱情。

幸运儿都是相似的:施泰特菲德的新婚太太是医科大学生,队医施皮勒医生如获知音,她则说“我知道您,您给京特的队长缝过烂嘴。”鲍曼的漂亮未婚妻被误认成假扮护士的表妹,她就是护士,刚从意大利战地医院回国,她的赫尔穆特却又要去意大利了。最受羡慕的还是阿尔封斯,大家公认他的金发海莲娜神似莱妮·伯恩哈特。

不幸的人则各有不同。少校和三个队长没访客,还要同宣传部记者周旋,大家都相信她在伺机搞大新闻;塞林只有半个——离他最近的亲戚是防空部队服役的弟弟。弟弟对飞机毫无兴趣,他的职业病是瞄准它们开炮。

隔天一早,塞林把公家的吉普开到了慕尼黑火车总站。记得给老爹寄气泡酒,听说意大利的比国内便宜。弟弟登车前撇下这么一句。

等到列车尾烟也消失,在巴伐利亚口音包围中,塞林才发现他孤零零的。月台上有群希特勒青年团男孩为旅客分发热饮,放铁皮桶的推车装饰了冬青花环。他过去要杯咖啡。咖啡尝起来像掺水的烧焦橡子。排在他后面的年轻女人,口音也来自外地,塞林打量着她,然后被瞪了一眼。

他把头扭向别处。迎面来了个背着行囊、战伤章醒目的空军中尉,和弟弟同样长了张热爱工作的脸,万一被当作逃兵盘问就烦人了。塞林后退几步,打定主意不行礼,反正他身上的皮夹克没有军衔标识。刚才的年轻女人忽然向中尉挥手,叫他“哔哔!”

塞林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哔哔”中尉先生威严扫地,真是可怜啊。他喃喃着一个名字(没听清),不断表示他很遗憾。她问他是不是也回家乡,他回答是转车,正往东线去。祝福的话说完了,他们成了月台的两根电线杆。终于她伸出手,另一个金发女人从天而降,抢先挽住中尉,粉碎了对方不管是什么的非分之想。

“你们在法国见过吧……”中尉叹着气,忙不迭和女友消失了。

“我说,世上有的是男人。”塞林看够了戏,安慰被留下的姑娘。

“真奇怪,从前——”她就像在过去几分钟感冒了,带着鼻音深深呼吸。“从前只要接近哔哔,汉斯也会那样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