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猎物(1 / 4)

英雄集之

卡西诺

Un bel dì vedremo

事情了结以后,施泰特菲德总要这样说:我有一个关于下雨的故事。它很血腥也很真实,事关我最好的朋友。从那时起我才真正相信,生活中没有一件事是毫无意义的。

在故事的开头,下雨还仅仅是一种寄托,一个美梦。谁也说不出,祈雨活动是怎么死灰复燃的。一夜之间,图斯卡尼亚冒出了成群勤勉的地中海气候学家。每个黄昏他们驻扎在露台观测,做出乐观预报,每个清晨,阳光又照常爬过新立的十字架。

每个看得见太阳的清晨,阿尔封斯·舍特尔房间就传出一声悲愤尖叫,伴随更响的瓷器碎裂声。

只有勤务兵喜气洋洋。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负责叫醒工作了,有更多时间照顾他的宠儿,也即两类人:伤员和鲁贝尔。他端起早餐,踮着脚溜进哈默房间。

“谢谢,艾森霍费尔。”

“噢,您醒了啊。”

他拉开窗帘。伤员抱着枕头直直坐起,表情空洞,还有两个黑眼圈。勤务兵艾森霍费尔的心马上碎了。

“需要我在墙外画一片常春藤叶子吗?”

“您会做耳塞就更好了。”哈默感兴趣地暗示。

“恐怕不会。我的本职是教堂画家。”

“听起来真不错……我都从没有过职业。一出校门,就到军队来了。没有职业,没有身份,没有乐趣,也没有自我。”

“您是飞行少尉。”

“这又不算。老天,以后我该怎么找工作?”年轻人仰天长叹,又蒙头躺下。

勤务兵见怪不怪。他还记得上一个在病床思考相对论的。只要远离火线,小军官们的大脑就开始像正常人一样运作,冒出奇怪的东西。

“那么晚安……早安。”

他轻轻关上门,转去给中队长叠衬衫。

但是有些人注定睡不好觉。不知何时,少校本人敲开了门,询问“我亲爱的”有没有可能开工。补给飞机刚到,一个人都不能少。

“我反对!”后面跟着愤慨的施皮勒医生,“我不管少尉的髋关节在国内负荷过什么,我眼皮底下,他就不许乱动,无论……”

哈默麻利地爬起来。“再好不过,少校先生!我已经受够休养了,白天无聊到死,夜里吵得睡不了。昨天施泰特菲德唱到半夜,我耳朵现在还嗡嗡作响。还有阿尔封斯,嗨。”

少校坐下等他穿衣服。“但愿我们的好阿尔封斯向您学学。您大概也听得见,他在意大利搜集的古董花瓶全给西格砸光了。到了压力极限的时候,弱者就开始发疯,强者开始犯蠢。但我都不想同情他。和你们一样,那小伙子平均二十天报废一架飞机,不同的是连只鸟都没击落过。”

“不是每个人都注定要击落和被击落的,长官。”哈默低下头系鞋带,一边为战友圆场。“我敢说,他内心愿意好好干。只是他天性敏感,和小姑娘一样。”

施皮勒医生贴在他耳边威胁说,愈合不良意味着从此只能被小姑娘干。

少校承认:“我不想背后指责,但阿尔封斯恐怕来错了地方。后方有许多位置更合适他。要是他还没长进,我就得把他调走。您见机给他吹吹风。”

哈默点头,最后扣紧飞行夹克腰带,打算出去追摆渡车。少校把他拉回来,原来大队早已在天上飞第一轮任务,梅赛德斯会把他们送到机场。

无人理会的医生发出长长悲叹。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已在哪次空袭死掉了,和他拯救失败的普施、塞林、奈德、马尔施、卡明斯基和普夫劳姆那样,变成了虚空的幽灵。现在还能救哈默的只剩一件:一场没有尽头的滂沱大雨。

大队从阴云密布的聂图诺前线归来,降落在图斯卡尼亚阳光下。

“Un bel dì, vedremo...*”鲍曼嘲讽地说了句。

(*“晴朗的一天,我们会看见...”出自《蝴蝶夫人》同名咏叹调)

“乌鸦嘴,你这老艺伎。”施泰特菲德观察天空,浓厚高耸的积雨云正从永恒之城方向靠近。“看那些大家伙,肚里的料够下好长时间。”

“我不相信大雨。第一波雨季应当在十二月,下一波还太早。”鲍曼反驳。

“赫尔穆特,你太学院派了。本地今年还没大量降水,而雨季迟早得来。我估计,我们下午就能解放。”

“也可能把我们困在泥地,等到大逃跑开始,你就得靠腿了。”

两个朋友从跑道漫步向机场帐篷。这次任务间隔很长,有人坐在汽油桶上吃早午餐。一个拎飞行包的身形和他们擦肩而过,施泰特菲德回过头。

“嘿,老朋友!你怎么不乖乖躺着?”

“烦透了,逃出来放风。”哈默开玩笑。

“我看你也只能吹吹风啦。”施泰特菲德越重复越自信。现在他笃定半小时内就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