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月15日,农历正月初四,唐小虎随着强哥一行人离开了京海。东乡虽然和京海同省,开车也要5、6个小时。做生意的人都迷信,第二天是初五,拜完财神,就正式开工了。

工厂草创阶段,一切从简,甚至从陋。

强哥租了一间当地农民自己盖的厂房,楼下一二三四层做车间,他带着陈书婷和唐小虎住五楼。农民盖的房子,谈不上什么隔音,也没有很好的隔断布局,家具都是临时凑的,纵然唐小虎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孩子,也觉得这个条件真的太过艰苦。

东乡虽然是个市,但是他们的工厂在下面的一个村里,当时来开工厂的人还不多,走出去依然能看到大片农田、池塘还有小山坡。四下里除了村居就是自然风景,堪堪有几家店铺,卖的全是假冒伪劣。

强哥还是有意栽培唐小虎的,来的第一年先让他把车间所有的项目都跟了一边。

首先去的是烫衣车间。每个人的工位天花上会垂下来一个熨斗,工人把衣服套进衣板里,再用熨斗把衣服烫平。做这个活一站要站一天,很费体力,所以都是男工来做。熨斗散发出的蒸汽也很热,夏天的时候车间就是个大蒸笼。

然后去了车衣车间。车间摆满了缝纫机,大家同时踩动起来,声音说不上震耳欲聋,但是一天结束以后耳朵里始终会有幻听。车间里毛线布末翻飞,刚来的时候唐小虎一进来就要打喷嚏,后来待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个活太需要技术了,如果车坏了那就是毁了一件衣服,所以师傅只给他破布练习,他待了两个月,虽然没有成为熟练工,但对工艺还是有了基本了解,竟然也能像模像样车一件衣服出来。

接着又去了后整车间。后者车间都是女工,做的都是手上的精细活,钉纽扣、拆线头、补破洞、叠衣服、装袋子,没有什么噪音,她们会一边做一边聊天。作为唯一在场的男性,唐小虎往往会成为他们开玩笑的对象。

“小虎,还没娶媳妇,姨给你介绍!”

“小虎你看姐姐我怎么样?”

所有欢声笑语都是冲着唐小虎来的,他对所有玩笑报之以傻笑,既也不加入也不气恼。

最辛苦的活要数装货柜。发往海外的货柜,长近12米,宽2米半,站在柜口往里一瞧,黑乎乎看不到底,好像张开巨嘴的鲸鱼。所有男性工人,全部除了上衣,用肩扛,用脚踹,把一箱箱衣服塞进去。巨大的探照灯照着他们,照得他们赤条条精瘦的肌肉上的汗雪亮雪亮的。这样的体力劳动会从晚饭后一直持续到快天亮,往往这样一夜过后,唐小虎可以睡得很香很香。

因为经常和工人们混在一起,唐小虎听了很多他们的闲聊。

工人们大多都来自外省,尤其是比较贫困的地区,聊的最多的就是钱。回老家盖房子要多少钱,孩子上大学要多少钱,儿子娶媳妇要多少彩礼钱,办个婚礼要多少钱,老人看病要多少钱。然后再将这些需要用的钱除以工资,就会得出一个非常具体的数字——一个普通劳动者想要获得某样东西时,所需要付出的岁月。

这是一道人生的除法题,简单得一塌糊涂,现实得淋漓尽致。

唐小虎也在心里做了自己的计算,顿觉人生艰难。

以前有哥哥在前边带着,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如今独自出远门,没有了为自己遮风避雨的人,现实犹如一座座大山,轰隆隆向他扑过来,他躲之不及,只有迎头撞上。

和瑶瑶打电话也比较少,一来当年话费还是挺贵的,二来他们也老对不上时间。他没有双休日,也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难得的休息时间里,强哥还给他安排了学车,要他把驾照考出来。

倒是经常会发短信。瑶瑶会说一些学校的事情,旧厂街的事情,虽然离开并不久,但是唐小虎已经觉得那些日子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他的回复总是很简短,因为他不知道可以回复什么。

这样的唐小虎,学会了抽烟。他把自己的困顿、落寞、自卑和迷茫,都消解在了一片片烟雾里。

虽然条件艰苦,但是生意兴隆。从年头到年尾,工厂一天不带歇的,一直到年底农历二十五,强哥才带着书婷、唐小虎开车回京海过年。好久不见的瑶瑶和唐小虎,终于又见上了面。

两个人坐在瑶瑶家客厅的木头沙发上。

瑶瑶还记得上一次他们俩在客厅的时候,她在唐小虎的怀里双腿发软,脑子发晕,几近窒息,然后唐小虎将她抱了起来,一边吻着一边往沙发的方向移动,结果房子太小,不小心磕到了那个矮柜,这才中止了一场青春期的冒险行为。和当时的亲密接触比起来,如今两人之间无论是距离还是举止,都堪称非常得体。

瑶瑶觉得唐小虎变了,黑了,瘦了,下颌好像斧削一般锋利,沿着耳后向下巴转折,最后隐于巨大的喉结。好像也更强壮了,肩宽了,胸膛也厚了,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更明显了。浑身上下没有了自己熟悉的傻气,倒是散发出从未见过的笃定。唐小虎更像个男人了,瑶瑶觉得,大概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