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忠犬暗卫(十五)(1 / 1)

连千帆本来无所谓认不认亲,在他最需要亲情的时候所谓父亲不曾出现,以后出不出现便无关紧要了。

丞相宦海浮沉多年,虽有几分近乎迂腐的执着,看人的眼光依旧当得起老辣二字。他一眼看透连千帆不得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一击即中。

一个暗卫绝无可能同天子最宠爱的公主并肩,但丞相公子可以,哪怕他们是政敌。

连千帆心思简单,不懂政见不同背后可能是殊途同归,也可能是你死我活。

他只是一时生出贪念,便彻底失去了自家殿下对他的所有优待。

他不介意送死,如果殿下要他去死,他自然毫不犹豫。

他在悔恨里浮沉时才想清楚那一次相认背后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原来父亲和殿下只能二选一,原来那个渺茫的未来到底渺茫。

他只以为自己错得彻底,所以被如何对待都心甘情愿。

只是内心的向往不可遏制,连千帆就是想见到殿下,控制不住地想,非行动不可地想。

云晓雾没有如她当初所说的那般杀了连千帆,她下不去手。

世人盛传残暴不仁的清宁公主,其实只会放放狠话。

在连千帆反反复复自我怀疑的日日夜夜,云晓雾靠近又远离,次次试探又次次推翻,仿佛要逼着连千帆忍无可忍才肯收手。

然而连千帆在他的殿下面前低到没有底线,那些行为哪里用得上忍字呢,殿下不过是心里难受罢了,殿下从未苛待他。

他不觉得无法接受,只是心疼殿下自我折磨。

是他的错,他一开始就不该妄图更进一步。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他终于落到“不可常保”的地步,却不过是活该。

连千帆陷入不可挣脱的自我厌弃中,在云晓雾一次次厌恶的眼神里沉进绝望的深海,不愿自渡。

进退维谷,原地却是深渊。

丞相其实对连千帆很好,是当真把他当亲子对待,连千帆经年后感受到一种叫父爱的陌生的关怀,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自处。

丞相在云晓雾离开丞相府后不止一次劝连千帆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作为过来人当然也希望自家孩子能与所爱之人两情相悦,可如果只是一厢情愿就当及早抽身,不当自苦。

人总是更心疼自家孩子的,丞相不忍心看连千帆面对南墙磕得头破血流。

他邀连千帆相看其他贵女,凭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只要连千帆所求不是尊贵如云晓雾的姑娘,丞相都可以为他谋划。

独独云晓雾,丞相毫无办法。

可连千帆只想要云晓雾,已经不敢奢求成婚,只是留下看着她也很好。况且他已心有所属,怎好白白耽误人家姑娘。

曾经沧海难为水,不是沧海最好,只是一颗心只够爱一个人,再留不出半点位置给旁人。

丞相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他这个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儿子离了那个桀骜的公主便失了魂。

后来宫变陡起,连千帆别无选择,只能长跪于雪地。

他其实不太怨怼,只觉自己做错了,如此下场也是活该。

肉体的痛苦仿佛可以分担心里的伤痛,寒意漫进四肢百骸时仿佛心也被冰冻,再感受不到疼痛。

殿下那么好,可是他骗了她,为了保下连氏一族。

他的罪状又添一笔,只怕再无赎清的可能。

其实就这么跪着也挺好,殿下每次进宫他都能看见。

两三天就能见殿下一面,运气好的时候甚至每天都能见到殿下,他还奢求什么呢?这样就够了。

只是,他好像撑不下去了,太冷了。

连千帆醒过来的时候云晓雾犹在宫中,望见侍女熟悉的面孔,他只当自己犯了癔症,居然以为自己还入得公主府的门。

殿下早就厌他至极,怎么可能带他回自己府邸。

云晓雾来见连千帆时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傻不拉几的模样。

她淡淡说完新帝对丞相的处置,想着这臭小子要是再寻死觅活她就把人揍一顿,反正他不敢还手也不敢躲,只有挨打的份。

连千帆却只是哭,眼泪越来越多,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不肯被云晓雾看见他这副丢人的模样。

云晓雾就从来没解锁过哄人这项技能,万事都游刃有余的公主殿下难得显出几分无措,除了递过一条手帕就只是干坐在原地。

云晓雾觉得连千帆哭得实在是有些久,生怕他憋死过去,强硬地夺过被子。

连千帆泪眼朦胧地问她,“殿下还肯要我?”

怎么?想跑?不可能。

云晓雾斩钉截铁地应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