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最后一个收纳箱被重重放在门口,送货员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上密密的汗珠,向杨徵道,“最后一件了哈,你核对核对。”

杨徵核对过,确认无误,在收货单上签下字。目送送货员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她才弯下腰,费劲地把那个收纳箱拖进屋内,砰一声关上了陈旧的木门。

六月的天气暑气蒸腾,即便只是在外面呆上一小会儿,人都已被汗水浸透。杨徵去洗了个澡,没穿衣服就直接走了出来。她站在穿衣镜前,望着镜子里那道瘦骨嶙峋的身影,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大到五厘米长的刀疤,小到烟头那么大的圆痕。她抬起手,缓缓抚过那些成长“标志”,发梢的水滴落在她的手臂上,带来冰凉的感觉。

镜面忽然漾起了涟漪,如同一条无形的船只行驶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是另一片世界吧?杨徵意识恍惚地想,她缓步向前,伸出五指轻轻触向镜面。柔软的玻璃一下子吞没了她的指关节,杨徵像是落入水中一般被柔和的镜光所吞噬。

一模一样的小屋里,背对着她,坐着一道苍老且佝偻的影子。那影子闻声,缓缓地回过头来,脸上密布着的皱纹如同黄土高坡上大大小小的褶皱。她看到杨徵,忽然弯起眼睛,轻轻笑了一声,“你来了啊?”

杨徵望着那张给她带来熟悉感觉的脸,愣怔了片刻,道,“我来了......”

杨徵出生于南方的一座小城,性格温柔沉静,很少与人发生争执,也尽量避免与人发生争执,可是她的愿望似乎从来没有被神灵听到过。从小学开始,她就受到了同龄人的排斥与冷遇,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二,诱发这种境况的原因其中之一是——她的左眼是义眼。

少年人的恶意比之成年人要来的坦白直接,更别提在这偏远的小城里,对于人的包容度向来是随心所欲的。只要他们觉得你是个异类,那么很快,你就会变成一个异类。杨徵就是如此。

她有一只义眼,装在左眼眶里,不能灵活转动,死板呆滞。每次有人的目光对上她的左眼,那人就会立刻打个寒颤,飞速避开,像是杨徵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传染源。

不过还好,他们也只是装作看不到她而已,只是把她当作最为晦气的东西而已。倒是从来没有刻意来找她麻烦,像那些把软弱的孩子堵在巷子里欺负的小混混一样。

杨徵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环境。

直到学校改革校服的那一年。

为了响应号召,校领导决定在运动校服外为学生再添一套裙装校服,用来参加校园各种典礼以及迎接市教育部领导的视察。新校服下发的那天,正好迎上校运动会开幕式的举行,杨徵所在的高二五班排在入场游行队伍的第五名,所有男女生都要立刻换上新校服,去操场上列队集|合。

嬉闹顽皮的笑声中,男生和女生被分开换衣服。那些女孩子们嘴角漾开青春时最为美好的笑容,带着羞涩与好奇将裙装校服套上年轻的身体。原本气氛是热烈的、单纯的,直到一声尖叫在教室中爆发开来。

杨徵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衬衫,衬衫袖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处,她将裙子套上腰间,正准备换下宽松的校服裤子,一条裤腿已经脱了下来,耷拉在地板上。

温暖的阳光中,她纤细且苍白的小腿上密布着的可怖伤痕吓到了同桌女生,大家在被尖叫声吸引后,目光很快落在了杨徵身上,纷纷后退,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冷气。

杨徵站在原地,背着光,垂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有风自窗外拂进,轻轻掀动她的发丝,使她的脸庞愈发晦暗不明。

最后的结果是,杨徵被婉言剔出了游行队伍,因为班主任绝对不能允许一个双腿上都是疤痕的人出现在教育部领导以及各个学校来参观开幕式的校长眼中。

杨徵重新换上了运动校服,她来到操场外围,站在被漆成深绿色的铁丝网墙外,默默地望着高三五班昂扬前进的队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又确实没什么感觉。杨徵站了一会儿,就回|教室收拾东西离开了——她没有报名任何体育项目,她的存在对于这场运动会来说可有可无。

玻璃如同水面般荡漾,温暖且柔软的“水流”逐渐脱离了她的身体。杨徵在狭窄且简陋的室内站定,望向那个坐在小书桌前佝偻的背影。

那背影缓缓地转过头来,微笑着对她道,“你来了啊?”

是的,我来了。杨徵心想。她上前一步,毫不在意自己仍赤|裸着的身体。年迈的老人望见她苍白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被松弛的眼皮所包裹的眼睛里,忽然溢起了一点点星光。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轻轻覆盖在杨徵单薄的胸口上,粗糙的皮肤抚过那道三厘米长的刀疤。

片刻,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到衣柜前。越过她的身体,杨徵看到里面挂着十几件飘逸且好看的碎花长裙,老人自长裙中挑出一件,在杨徵身上比对了下,示意后者抬起双臂。

柔软的布料自头上一泻而下,稳稳地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