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1 / 3)

秦尤开着车漫无目的,拐了好几个弯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掉头直往郊外奔去。

阴云像发霉的棉絮,厚重地黏着苍穹,她出来时没看时间,现在也懒得去看,盲猜是炊烟袅袅的向晚。

郊外青山低矮绵延,朦胧地像卷诗意的水墨画。

平坦大道曲折幽深,两边林木遮天蔽日,苍翠的枝桠往中间聚拢,拢成了一段玄妙的森林秘境。

至半山腰停了车,孤苦的守墓人如同独钓寒江雪似的,坐在小房子门口拿刀缓慢用力地削着一根木头——也不知道是要做成什么工具,见有人来他眼也不抬,只一下又一下地削着。

秦尤沿着爬满青苔的石径一步步上去,远远望着像个苍茫佛尘中的苦行僧。

第九列第七排,两人的坟墓并地而坐。

她当时很想把她那个爹的骨灰扬了,一股脑倒进马桶里冲走,让他生生世世都烂在下水道里,但最终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这么做。

或许是顾及木枝的面子,木枝那么爱他,甚至舍得生死相随共赴黄泉,她肯定不乐意自己丈夫的魂魄被永生囚禁在脏臭污浊里。

没有凋谢的鲜花,坟前野草疯长,几乎淹没了墓碑。她不来祭拜,记忆中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她不来,总有人来。

秦尤稍稍弯下腰,抬手扒拉开藤蔓一般的野荆棘,一如既往的,墓碑上被红色记号笔画满了大写的叉叉与各色唾骂,像一圈圈鲜艳深重的枷锁,困住了两座墓碑底下埋葬着的魂灵。

她没去擦,擦不掉的,也不想去擦,草也不想除,什么都不想干,维持这幅荣光的原样吧,这就是你们流芳百世的徽章。

她定定地立着,定定地瞧着,良久才冲“秦述”二字轻嗤一声:“去你妈的。”

秦尤转身下山。

走到墓园门口时,那守墓人已经完成了他的匠心之作,竟神奇地演变成了一把斧头。

守墓人掂了掂那柄斧子,留意到她打量的目光,便扭过那张皱纹纵深的泥塑脸,冲她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路上下雨,小心点。”

这斧头怪是个乌鸦嘴,行驶到半途竟然真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简直没有任何征兆,就像青天忽而捅破了一道口子,倾盆雨水如注,瀑布般瞬间将漫漫前路洇成了泛滥汪洋。

车灯堪堪照白了几米的路面与虬结的树干,涨潮似的雨水一茬又一茬地从挡风玻璃汹涌而下。

视野成了一片晃动的波光魅影,两根瘦弱的雨刮器摇如旋踵,也不曾拨开一片清明的前方。

秦尤开得吃力,使劲想看清楚路况,不料一个转弯,车头突然间砰地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心头一震,一脚下去急刹声像是指甲划过黑板,凄厉又刺耳。

挡风玻璃上糊了一滩淋漓的血,她惊魂片刻,忙不迭推开车门下去查看情况。

雷雨交加,阴风阵阵,一道闪电彗星似的猛地从当空劈下,轰隆一声,地面顿时煞白一片,将尘埃都逼得无处遁形。

是头小鹿,通体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鹿眸还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尤浑身僵硬,被骤雨给打地背脊都刺痛,寒风刮骨而过,掀起的凉意直从脚底蹿上后脖颈。

就这么狼狈地暴雨中僵了一会儿,正要蹲下身时耳边又传来怪异的动静,像是枪支上膛的声音。

下意识侧眸循去,一柄枪杆隐藏在灌木丛中。

枪杆后方,男人神色严肃专注,旁边还窝着个小女孩,跃跃欲试的好不兴奋,脸蛋俨然是年幼的自己。

秦尤呆了呆,扭头去看地面,那被撞死的小鹿不知何时站起来了,这会儿正安然无恙地环顾着四周!

地上丁点儿血迹都没有!

惊讶、茫然、困惑、混沌千般心绪万花筒似的爆炸,烟炎直把她给卷了个头昏脑涨,神经简直快分崩离析了。

来不及思考自己这到底是见鬼了还是纯粹的梦魇,她甫一瞧见男人指尖扣下扳机,便立刻弯腰抱起那小鹿躲避:“不——”

枪声轰然乍响。

秦尤猛地从方向盘上直起身!

一口冗长的凉气深深从喉管里倒抽,额间冷汗津津,缓了好半天才支配着僵硬的眼珠子骨碌转动,打量四周——

是在中途,但没下雨,也没撞死什么东西。

盘踞在肺腑间的那股憋闷感这才逐渐散去

秦尤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天色昏沉下来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阴森森的好像闹鬼,实在不宜久留。

收回视线正欲发动引擎,可谁知目光一转,又顿住了。

正前方赫然立着头毛色盈亮的小鹿。

与方才梦境里的、少年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小鹿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尤头皮炸了个七荤八素,心道:还来?一而再再而三的鬼把戏玩得不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