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要讲一个夜晚的故事。故事里有飞行员与美女,有抗拒与追逐,有泪液与汗水,有谎言与爱情。不过这并非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爱之夜,没人亲嘴。

本章完

(艾:“多么眼前一亮!”

笔者:“《源氏物语》最受称道的章节没写一个字。留白是一门源远流长的艺术。”

艾:“难道不是因为作者写不出来?”

笔者:“您真聪明。”)

坦白说来,描写“爱情诞生”堪比“主角自杀”,是每个写作者的噩梦。此类场景尽可以由爱欲主导,最大的动机就是脸蛋好看。但本文不予考虑。

剩下一条路线是纯粹形而上的。要么依赖对白:自以为是的滔滔不绝,给作者机会夹带私货,证明角色间精神相契,绝对是圣洁的,脱离低级趣味的爱情;要么就描写。环境描写,动作描写,神情描写,各种描写,拼命暗示,生怕读者看不明白。然后!来一点小小的嫉妒刺激,傻瓜人物灵光一现,成了。总而言之,无论哪种写法,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滑向庸俗。有例为证:

黑夜笼罩的半山。一块收割后的葡萄地。两个人影并肩坐在葡萄架下。他们先跳了大半小时舞,沿着车道和羊群赛跑,终于意识到时间危机,不得不改抄小路下山,现在走累了。新月,星光,凉风。景色朦胧,可能在暗示不确定的未来。视角拉近,他们的手短暂相叠,不久又松开。拉近,再近:汉·施特雷洛德意志英雄的石像下巴,艾·舍恩贴了两层的长长长长睫毛。睫毛不断颤抖。好,稍稍拉远。“你听见夜莺了吗?”他发问。潜台词:夜莺只为有情人歌唱。对白开始了。

为了通过审查,不可议论时事。就谈宗教吧。艾莉泽最近开始研究东方学。她问汉斯,是什么将灵魂和肉身束缚在一起,是什么让人类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答案不是世间万物,不是任何神祇,却是大家妄想出来的“自我”。显然以上讨论毫无必要,只不过笔者想卖学识。

又或者谈鳞翅目。他们会交换童年的蝴蝶观测经验,汉斯说起一个痴迷蝴蝶的古怪白俄,他们曾在30年代短暂地成为邻里(那人笔名叫西林,真名是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现在到美国去了);蝴蝶与爱情的种种奇闻,随之而来的无限遐思。自然汉斯还可以大谈蔷薇目植物的分科,莉泽谈作通格语言的标记,谈得那么融洽投机,仿佛出自同一张嘴。以上也完全没有必要,正如动物求偶时的各种举动,唯一目的只是显得自己比对方更机智。

就这样,对话得填满一张纸。时间在山风里摇漾。寒冷是不可或缺的,要么莉泽,要么汉斯,总有一人会轻轻打个喷嚏。然后她解下自己的丝巾。他低声说,他想把这当作飞行吉祥物。暖意闪现在她斯拉夫-北欧合体的冷淡面孔上,温柔地,母性地,她摇摇头——“幼稚鬼。”

如果是女方打喷嚏就更好办了。很可能他没有多余衣物,就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圆盒。红色包装,印着“Schokakola 1940”。高浓度的飞行员巧克力。她应该可爱地撇嘴,说黑巧克力不属于她的可食用物范围。他失笑,把他的船型便帽递去。她扣在头顶,模样滑稽。不要动,他伸手把她的一绺发卷从帽子里拉出来。玫瑰馨香暗中弥漫。他有些恍惚地去嗅手指。静默。颤抖的呼吸。静默。

“你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人。”

他战战兢兢问,是不是他碰巧认识的人。

对,我在想你的同学波尔蒂。”

是时候亲一亲了吧?不过,那玩笑得逞的姑娘会立刻躲开,公事公办地提醒他末班车时间,让小伙子晕头转向。他向前,她后退。再向前,再后退。最多三个来回,不然艾莉泽会撞上树。或许她就撞上了,无路可退。活该啦。

“波尔蒂那小子不知道自己多走运。”年轻人跳脚。“可你根本不了解他。他是个大傻瓜。”

“你也是个傻瓜。”

“对,因为你了解我,所以你应当想着我!”

“你总是这样捉弄老同学吗?”

“不。一个士兵从不捉弄人。”

莉泽迟疑了。“可你还会参加下一个聚会,还会有下一次登山,下一个月夜,下一朵玫瑰。”

她扭过脸。尽管非常昏暗,他还是瞥见她眼角一闪而过的亮光。“你为什么哭?”他呆呆地问。

“因为你要走了。”

他快步上前吻了她。

维也纳午夜电台播送到此结束。观众朋友们,晚安。

(“太好笑了。”——当事人艾·舍恩真挚的读后感。

“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不写。”笔者仰天长叹。)

可惜本期连载毕竟不能开天窗。让我们再努力一番,看看这个故事还有没有升值的空间。设想葡萄地里不止两位主人公,还有一群游戏的农家孩子?亲嘴还可能发生吗?

无论如何,对接吻更热切的那一个并不是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