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天幕欲倾。

红色的血痕在水洼中逸散蔓延又被雨水冲走，除去淡淡的铁腥味，留不下一点痕迹，如连千帆这无人在意的一生，最后只留下一捧无足轻重的灰，消散于天地。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连千帆抬了抬眼皮，只看见一双黑色长靴。

他太虚弱了，无力抬头看一看长靴主人的相貌，对方是图谋不轨也好，亦或怜悯同情也罢，他都不在乎，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调侃又轻慢的语气传入耳中，连千帆却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

云晓轻飘飘地看了眼随行的医生，后者心领神会地上前对连千帆的伤进行了简单处理。

雨下得太大，就算云晓打着伞，也不免被斜风裹挟雨珠沾湿裤脚。

这样的天气，她心情就不会太好，也没有多少耐心，“要不要和我走？”

连千帆略略缓过来，抬眼看进那双纯黑的眼，就此陷进那片黑沉。

“好。”

云晓于是转身上车，长靴踩在水润的地上，步步远离连千帆的视线，引擎发动声响起，只留下扬长而去的尾气。

破天荒地问上一句就已经是她难得的善良了，不可能再耽误时间留下来处理后续。

连千帆身上的伤不轻，撑了没多久还是昏了过去。

他醒来时虽然身上的伤口仍在阵痛，仍觉通体舒泰，是经年不曾有过的舒适。干净柔软的床被，一尘不染的房间，是他多少年不曾见过的模样。

负责连千帆病情的医生注意到他醒了，过来简单询问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在病历本上做好相关记录。

连千帆收了一身桀骜，态度很配合，只是在医生即将离开时没忍住问了句“我还能在见到她吗？”

医生止住脚步，转过身，扶了扶眼镜，笑得斯文，“你说晓晓？”

镜片折射下连千帆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只是倏然感觉到一种锐利，在社会底层混迹的生命对危险往往有敏锐的直觉。

他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敌意，却没退缩，倔强地与医生对视，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执着。

医生轻轻地笑了，那股笼罩在连千帆身上的寒意也渐渐褪去，“如果你足够强的话。”

他没给连千帆继续追问的机会，转身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这世界难称公平，有人金尊玉贵，有人贱如草芥，然而草芥生生不息，远比易碎的金玉坚韧百倍。

而连千帆显然属于后者，他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多时就已经可以投入训练。

所谓训练，是云晓所统领的帮派内部针对加入的新人的培训，内容包括射击、近身搏斗、隐匿身法等，后续会根据各人取得的分数分派活计。

在这种行走在刀尖上的行当，分数代表的不止是地位和荣耀，还有性命。

虽然强大也不一定活得长久，但弱小一定死得迅速。

行走在灰色领域的人当然不可能多么温良，从他们训练还要特意配备医疗队就可看出所谓训练读作培训写作搏命。

连千帆把自己当成机器在擂台上倒下又站起，往下滴落汗水几乎连成线手中的枪支也分毫不移……

他这番表现自然被身兼观察之责的医疗队报了上去。

“顾哥，新来的里面就属这个叫连千帆的数据好看。”

顾行听见有点耳熟的名字多问了句，“怎么，天赋异禀？”

“也算不上，只是这小子狠得下心，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么拼。”

顾行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笑意却不落眼底，“你懂什么，人间自是有情痴。”

何日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阴魂不散。

顾行拿着签字笔举起又放下，到底没划去随从里连千帆的名字。

不过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

云晓遴选随从那天，连千帆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臣服在她面前，“幸不辱命。”

当初狼狈不堪的小可怜已经成长为无人可挡的虎狼，却仍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很乖的狗，云晓如是想。

连千帆是云晓随从里最拼的一个，几番护她死里逃生，几番伤痕累累命悬一线。

又一次结束一场火并，看着连千帆面不改色地取出肩上的子弹，消毒上药，云晓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你去上学吧。”

“哦，啊？”连千帆逐渐冷沉的气质难得出现崩坏，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晓。

“我玩够了，想金盆洗手，不行吗？”云晓歪着头笑眯眯的，却已然对他的造次感到不满。

一条好狗听话就够了，多余的情绪和语言都给我吞进肚子里。

“是。”他总是听话的。